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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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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夢

憑裴之聲的相貌家世,這些年來想吸引他目光的男男女女數不勝數,其中不乏富家小姐、一線明星,他來者皆拒,反倒留下個清高的名聲,引得浪蝶蜂擁不止。

剛和季如煙分手回到裴家那年,裴之聲就像剝出來的一縷魂,無聲無息地飄蕩在人間,沒有來處,不知歸處。即使身在港城備受矚目的裴家,他也魂無所依,每日靠煙酒度日,跟一群浪蕩公子哥混跡於風月場所,明明醉著,眼神卻透著冷。

冷眼看著身邊的男女纏綿擁吻,冷眼凝視那一杯杯令人忘卻塵夢的酒。

飲盡又重來。

身段妖嬈的女人似要倒向他,卻被他側身躲過,女人收回如絲媚眼,又鎖定下一個目標。

友人勸他及時行樂,裴之聲聽後只淡淡一笑,用純熟的粵語反問,“乜系樂啊?飲酒?玩牌?仲系玩女人?”(什麽是樂?喝酒?玩牌?還是玩女人?)

公子哥們笑作一團,“阿聲,睇你呢菩薩樣,有過女人冇啊?等你有了女人就知女人嘅妙處了。”

裴之聲舉杯,不語。

世間之人最常愛看的劇情無非上位者俯首,禁欲者失控。太平淡不行,一定要刺穿這張平靜的人皮面具,才能看清背後血淋淋的一雙眼。太濃烈不行,冰涼液體澆下來,再沸騰的人生也歸於寂靜。

於是,冷情之人動情,熱烈的靈魂枯朽,好戲便開場了。

裴之聲“高嶺之花”名聲在港城富豪圈傳開,許多人都想來攀折,想看看這位靠著三四年功夫就在海外攻下碩士雙學位、一舉帶領裴氏旗下第一所科技公司踏上正軌的傳奇公子哥動情是什麽模樣,會不會跟普通男人一樣,喜怒哀樂也為愛人牽動,而後又厭煩、出軌。

但裴之聲一直冷淡著,全身心撲在事業上,裴氏科技從一個不怎麽受總部重視的分公司成長到現在的位置,裴之聲得占頭功。

就連港城的八卦媒體也沒能捕捉到他戀愛的蛛絲馬跡。

要說追裴之聲追得最緊的還是蔣家的千金蔣蕓枝,她甚至企圖用巨額金錢引誘高涵,讓她給自己制造機會,高涵那會兒被吹毛求疵完美主義歸於嚴重的裴之聲氣得夠嗆,她知道裴之聲對情愛之事不感興趣,蔣蕓枝的出現一定會讓他煩躁。

於是,這位“睚眥必報”的總裁秘書還真就背叛了裴之聲,把裴之聲的行程告訴了蔣蕓枝,還幫她打掩護,把裴之聲給約到了蔣蕓枝提前定好的餐廳。

蔣蕓枝花了一周的時間布置餐廳,她其實並不清楚裴之聲真正喜歡什麽,但她對這個圈子裏的男生都再熟悉不過,奢侈手表、限量版球鞋、高定套裝等等,該買的她全買了,滿滿當當地堆在餐桌上,正中間是個九層高的蛋糕塔。

她勢必要給裴之聲過一個隆重而難忘的生日。

生日那天,裴之聲如期而至。

男人似乎剛結束公事,還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的打扮,連發絲都打理得整齊。

蔣蕓枝很興奮,她以為這是裴之聲重視生日宴的表現。

“阿聲,生日快樂,這是我為你——”

“蔣小姐,我過來只是順便告知你一聲,不用為我白費心思。”裴之聲面無表情,說這麽一句話的功夫都要看一眼手表,毫無耐心,“我已有婚約。”

“可是你那婚約不是不作數了嗎?對方人都不見了。”

“總之我不可能喜歡你。”

“不是,我為你做這麽多事,你這人沒有心嗎?”

裴之聲的目光朝四周掃了掃,“勞煩你白費這麽多心思了,不過你似乎,不太懂怎麽追人。”

蔣蕓枝被他氣笑了,“確實,都是別人追我,就你不識好歹,不過我沒那麽容易放棄。”她忽然想起從高涵那聽來的傳聞,“聽說你之前談過戀愛?我好奇你這樣的人,對方是怎麽把你拿下的?她是救過你命還是怎樣?”

相識這些天,蔣蕓枝沒見裴之聲笑過,這會兒他卻勾起了唇角,“不巧,還真救過。所以你想跟我談戀愛,要麽我去死一回,要麽你去,但我現在只想活著,所以你可以考慮去死一死。”

蔣蕓枝當天就把裴之聲拉入了人生黑名單。

而此刻,那個救過裴之聲命的女人,正揪著他的衣領,放出了足以剜心的狠話。

-我換一百個男人,你也管不著。

“好啊。”裴之聲很輕地回應她,右手溫柔覆上她的手背,“季如煙,記清楚你今天說的話。”

季如煙從他手下抽離出來,如避蛇蠍,“既然你和我們團隊簽了約,以後我們就是同事關系,也僅此而已,保持距離,對你我都好。”

手指緩緩蜷縮起來,觸碰後的溫熱消散得太快,像一段抓不住的情。

裴之聲重覆著她的話,喃喃自語,“對你我都好。”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兩人間的僵局。

“餵,老大。”季如煙似乎還沒從對峙的局面緩和過來,聲音有些冷,“嗯,知道了,我沒事,你別擔心,我到家會在群裏說一聲的。”

掛了電話後,季如煙繞到一側上了駕駛位,透過後視鏡,她清晰看到裴之聲在車尾處抽煙。

他以前從來不抽煙。

男人衣服和頭發都散亂著,吐出的煙霧被風反向一吹,熏得他微微瞇起雙眼,霧氣繚繞中的側顏輪廓深深,俊美迷人,像港片裏失意到極致,憂郁頹廢的男主角。

季如煙再不待見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男人頗具觀賞性。

但她很快就驅散了腦子裏荒唐想法,當年她就是被這張臉給騙了。

女人不能在同一個男人身上栽倒兩次。

車窗被敲了敲,季如煙降下車窗,皺眉看向外面的男人,“走不走?”

“我自己打車回酒店。”裴之聲懶洋洋地諷了一句,“就不勞季小姐送我了。”

“行,一個小時內你如果能打到車,算我服你。”

裴之聲還在琢磨她說這話是否有深意,季如煙已經踩下油門開走了。

半小時後,高涵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兒接到了自家衣衫不整,臉拉得老長的落魄總裁。

她什麽也不敢問。

因為裴之聲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死感。

·

-是你救了我,你叫什麽?

-季如煙。

-如煙?這名字……

-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覺得,如煙,太飄渺了,抓不住。

-因為我爸爸說,往事如煙,讓我遇事別回頭,往前走就對了。

-如煙,所以我也只是你的往事嗎?

……

淩晨三點,季如煙再一次扯下眼罩,空洞地望著漆黑空氣。

19歲的少年沒有現在這麽成熟老練,那混著泥沙和鮮血的臉洗幹凈後,是一種咄咄逼人的俊氣,季如煙曾在病床旁邊久久凝視那張臉,直到少年纖長的睫毛顫了顫。

再回到那天,季如煙跟他說的第一句話一定是“不裝睡了?”,但那時候的季如煙善良得可憐,她顧及著這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的心情,即使他那晚那麽惡劣地對待她,她也不計前嫌地湊上前去,溫和詢問,“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少年眨眨眼,多無邪,問恩人姓名,將季如煙三個字卷入舌尖反覆咀嚼品味。

於是瞥見少女臉紅,窺她心事。

“如煙,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季如煙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害羞,“我是叫爸媽來幫忙的。”

“你的爸媽在哪,我想當面感謝他們。”

“他們在學校開會,待會兒會過來。”

醫生過來巡房,將少年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掀衣服那刻,季如煙下意識背轉過身。

裴之聲習慣被審視和打量,第一次因為一個女孩的回避而感受到尊重。

“你以前經常打架嗎?”醫生皺起眉頭,“小小年紀這麽多陳年舊傷。”

裴之聲笑笑,“小時候不聽話,總被爸媽抽,這應該很正常吧。”

醫生一聽,眉心倒是松開了,“那確實,哪家小孩沒被打過,不過你這刀傷——”

“我還皮得很,喜歡野外探險,身上的傷口多半是那時候留下的。”

如果細究,醫生很快能根據疤痕的情況識破他的謊言,但很明顯,醫生沒那麽多耐心去調查他身上的傷,檢查完叮囑幾句就離開了。

季如煙重新看向他時,少年似乎對她完全卸下了防備,笑意盈盈,“醫生說我明天就能出院了。”

“你自己感覺怎麽樣?”

“沒什麽感覺。”

“傷口不痛嗎?”

“不痛。”

“可是你的刀傷看著還挺嚴重的。”

裴之聲手肘半撐在床上,努力支撐自己,不知是牽到傷口還是怎麽,忽然卸了力朝床上倒去,嚇得季如煙大步向前想要扶他。

她的力氣不足以支撐180少年人的重量,反而被帶著一並摔在病床上。

反應過來時,她的鼻尖湧入一股藥水的味道。

少年的氣息鉆進她紅透的耳,“如煙,我的刀傷是在小腹,你怎麽知道傷很嚴重?”

……

毒蛇吐信,萬劫不覆。

於是數年已過,仍重溫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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